2025 年农历新年期间， DeepSeek 「赛博算命」现象席卷中国——其日活用户突破 2000 万，大量年轻人涌入平台测算姻缘、事业及生活琐事（如「寻物」），引发全社会对「玄学 AI 化」的伦理争议。
在此热潮下，我们的创始人西元（Levy Cheng）与联合创始人 Sally Liu 接受 《南风窗》采访与报道，系统阐释FateTell团队的创业逻辑与初心，并展望AI命理的技术边界与人文价值。
本次报道载于 《南风窗》2025 年 05 期。该杂志创刊于 1985 年，隶属广州日报报业集团，以政策研究深度与知识分子影响力闻名，被美国《时代》周刊称为「中国高级知识分子的时事刊物」，并获 BBC、NHK 等国际媒体专题报道。哈佛、斯坦福等顶尖学府将其作为研究中国社会变革的核心文献，馆藏自创刊至今所有期刊。
以下为报道原文，略有删改。
「今天你用 DeepSeek 了吗？」
2025 年全球最火的中国 AI 应用，在搜索引擎上有了热门后缀： DeepSeek 算命指令、玄学指令； DeepSeek 算前世今生话术、算姻缘……
这似乎是一种全新的娱乐方式：免费+深谙中文+实时互动的 AI ，让很多年轻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。有网友兴冲冲地分享， DeepSeek 在她多次追问后，不耐烦地说了句人话：「少算命，多行动！八字再差也饿不死勤快人，但懒和蠢是真的没救。」
现实的层次与心念却复杂得多。 AI 命理创业公司 FateTell 创始人西元 Levy 告诉南风窗，在免费的 DeepSeek 火了后，他在 2024 年推出的付费命理产品变得更火爆了。他把自己的赛道定义为玄学的「专业服务」，主要瞄准海外 C 端市场。而在近半个月，他最低收费 39.9 美元的 AI 算命服务，付费量环比翻了三倍。
越来越多人认识了 AI 算命的「天赋」。被预测，被扒开隐私，被询问并给出药方，人们一如既往地追问命运，关心一生运势。只是，这一次，人们求助的不是需要耐心寻找的命理师，而是 24 小时在线的 AI 。
哪怕 AI 有说错的部分，也不要紧，哪怕它会顺势兜售红玛瑙、黑曜石，那也可以接受。只要得到符合内心想的、确定性的答案，他们说，这就是好的 AI 。
01 AI 改命
「我四柱是XX，性别，根据我的大运流年和十神关系，分析我何时能遇到属于我的正缘，并描述他/她性格、外貌特点……注意逻辑合理，综合各种信息文本判断准确的关系模型，交叉验证，多次迭代后输出正确结果。」
2025年2月，在社交媒体联系李溪米时，她还没看我的来意，便径直对我发了这条口令。在 AI 圈，这叫 Prompt ，意思是给 AI 的「任务指令」。据她说，从 2 月 8 日至今，已经有 1000 多人找到她，都是询问如何向 DeepSeek 提问，精准算命。
2月7日第一次使用 DeepSeek ，全职宝妈李溪米就是「为了好玩」。她略懂命理学，于是对 AI 问了个最无厘头的问题：根据我的紫微斗数，描述前世与今生的关系。经过深度思索后， DeepSeek 生成了一长串分析：「你的命主宫星为天同星……」
1月末，她第一次尝试 DeepSeek 算命时，也发出了类似李溪米的感慨。「 AI 擅长大数据，分析一些事情的大趋向，还挺有参考价值。」
鉴于 AI 算命的高效与一定的准确度，2 月，一楠直接让其参与自己的剧本创作——将笔下人物的生辰八字喂给 AI ，令它排出人物的前世今生，人生大运与流年，给予她创作灵感。
用 DeepSeek 算命来验证笔下人物命运走向的做法，也许会被认为是对创作的一种禁锢。但每当创作进入自我臆想的瓶颈期时，一楠相信，紫微斗数命盘能帮她将故事设计得更真实。「（ AI 算命）有点像笔下人物的一个导航，映射出他与世界的关系，让我更了解人物面临的真实困境与痛苦。」
最近，她正在创作一部犯罪题材的影视剧，其中一个人物是背叛主角、自食恶果的悲情角色。人物原型是一部晚清小说的主人公，名为章秋谷。通过文学作品，她查到其八字是「甲子、丙寅、壬午、己酉」。
一楠将八字喂给了 DeepSeek ，要求 AI 「结合五行喜忌，强弱，格局，调候，神煞，刑冲合会详细分析一下性格优缺点，天赋优势劣势；在婚姻、家庭、工作、交友、财富方面要注意什么问题。」
DeepSeek 输出内容比较简略，她又进一步增添信息，「这是男性，江南地区富家子弟，出身官宦世家；婚姻关系：已有正室夫人，但因夫妻感情淡漠而长期流连风月场所……」
几番调试， AI 结合东方玄学，终于生成了一系列让她满意的命格特质。这个人物， AI 写道，「在传统婚姻制度与情欲自主间摇摆；周旋于不同等级妓女时的价值判断混乱」，还帮她列出了他人生十大蜕变事件。
总而言之，一楠很满意自己与 AI 合力设计出的人物。「这十个事件构成他螺旋下降的人生轨迹，他每次试图攀爬道德绳索，都被自身重量拽入更深渊薮。」在一个剧本文档里，她（以及 AI ）写道。
25 岁的广东女孩钟欢，也在运用 AI 算命后改变了自己。她从小在一个算命家庭长大，奶奶是村里有声望的算命师，父亲也长于算卦。耳濡目染之下，她很早便对八字等感兴趣。
与 DeepSeek 的相处不完全是愉快的，她发现， AI 解读基本盘的信息有误。于是，她选择用过去的事件来验证 AI 的结果，矫正它错误的地方。「例如 AI 说我的高中学业不理想，这与现实不符。我就输入了 2018 年我的高考结果，让它再次修正。」
经过训练后， AI 的能力提高了，「我觉得它在 95% 的范围内是准确的」。她于是开始算事业运，例如适宜工作的城市。
「我的八字喜水与木，而东方属木，北方属水， AI 就建议我到江浙沪一带工作，具体推荐了青岛与杭州两个城市。」同样，用五行属性思路，它建议钟欢选择教育、策划等工作。
也是在深度使用 AI 算命的几天里，她辞掉了在广州的广告数据处理的工作，开启了待业的日子。「我喜水和木，但广告数据处理工作的属性是土，再加上我在南方工作，属火，又进一步违和了我的属性，会加重我的工作难度。」
如今回溯，钟欢承认， AI 算命的结果加速了她辞职，让其行动力从原先 60% 提升到了 90% 。「原来认为自己还可以坚持一会儿。但看了 AI 的答案，觉得既然是错的道路，为何还要在上面付出时间与精力呢？」
02 已过合格线
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 AI 算命，这是 DeepSeek 爆火后带来的大趋势。做 AI 算命出海应用的创业者西元 Levy 在近期感受到了行业的飞速增长，「用户各个年龄段都有，年轻人居多，50 多岁的也有」。
在他的付费用户里，女性用户占约 60% ，性别也还算均衡。大家关心的「命运」也很相似，「以财富、事业运居多」。
Levy 此前在香港科技大学读硕士，后来当过两年大厂员工，中间曾参与修行，懂许多玄学知识。2024年，他与年轻的Sally 等合计 6 人的团队，开发了一款 AI 命理应用，希望能够推动传统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与弘扬。
「关于它的市场空间和前景，我认为算命一直以来都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。」他说，「几千年传承下来它没有消亡，说明它肯定符合了大众心理或文化各个维度的需求。」
至于为什么是选择 AI 来算命，Levy 曾做过 AI +法律创业者，认为命理服务本质上是一个更接近法律咨询的「专业服务」，但又有着相比于法律咨询更大的模糊度与容错率。而且，玄学赛道会有很多基于事实推导的、灵感和创意的成分，非常适合这一代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。
多名具有命理和玄学背景的 DeepSeek 使用者也有类似的感受。来自陕西安康的体制内公务员姜树说，她在多次使用 DeepSeek 后发现，除了在排盘时不太准确外（注：排盘是将个人的出生年、月、日、时转换成天干地支的形式，形成一个完整的八字命盘）， AI 已经展现出了较好的算命能力，准确度很高。
「它比像我这样稍微有玄学基础的人，甚至一些市场上的命理师，都要准确多了。」姜树评价。
相比于人类， AI 在生成答案的同时，还给出了非常清晰的思维链条，「比师傅或者命理博主说的唯心的解答更能说服我」。这些天，姜树用 DeepSeek 测算了自己的喜用神，还测算了和朋友的关系，看两个人合盘是否匹配，都得到了满意的效果。
一切归根结底，是她发现， AI 大模型在智能涌现和逻辑推理上都进化出了很强的性能，远超过去的互联网算命应用。
「问他很多具体的技法问题时（会发现），它的数据库实在是太大了。」姜树说，「我作为人可能要去翻很多资料，去查很多书才能最终确定，但直接问 AI ，能快速得到答案。」
相信 AI 大模型处理数据和推理的能力，也是西元决定投身 AI +玄学赛道的主要缘由。「中国的八字，（根据年月日时分）总共有 60×12×60×12 种，一共是 52 万多种组合。如果算上男、女性别之差，就有 100 多万种可能性。」他对南风窗介绍。
「而命理的本质就是需要推理，我的五行如何分布，每个用神的能量状态如何，大运、流年来了和原局发生的关系是什么……」这些问题都会随着八字等不同组合而变化，就像解数学题一样，需要层层往下推理。
「我一年以前做过一个假设：大模型的数学和代码能力的提升必然能够泛化到算命上，带来算命能力的提升。」西元受访时说。
现实果然验证了他的判断，在数学和代码测试中表现抢眼的 DeepSeek 以及Open AI 推出的 o1 ，在算命的准确性上，也比其他大模型明显更好。
曾经跟着国学专家学习东方玄学的一楠，也十分认可 AI 在算命上的潜力。那是因为她从原理上判断， AI 和算命有着相似的本质。」算命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大模型，把天干地支等知识冗杂起来，形成了一套运算规律。」
「特别是我学习八字时，感觉五行之间的运算相当于大方程式套小方程式，小方程式再又变大方程式。运算的复杂度和量是非常大的。」庞杂的知识和数据量，人类需要较长的耗时，但 AI 处理起来得心应手。
但 AI 还有显眼的缺点，一楠发现， AI 是基于大量网上公开知识学习玄学原理，在输出过程中加固了封建时代传统思想。再加上古籍流传下来，存在一些不准确的数据，「喂给 AI 后不准确度就更高了」。
而在玄学圈，任何一个流派的老师都需要结合时代的变化，具体人的特征，对命盘进行一个新的解读。 AI 基于公开资料传递出来的，「很多都是古老的，很旧的东西」。
她举了一个例子，在古代，女性若有桃花面相但长在不利位置，会被认为是「找不到好老公」的衰面相。但现在，「她可能是一个女老板的面向」。
大量学习的 AI 最终还在传递旺夫、帮夫的落后思想。「它跟我们现在的价值观有所偏颇。这也是 DeepSeek 最差的一点。」一楠说。
03 调整心态的工具
AI 算命的确并非无所不能。很多人使用时发现， AI 的建议大同小异，无非是让她们买黑曜石、红玛瑙等手链，结局还是掉入消费主义怪圈；有人发现， AI 在多次问答后，给出的预测结果前后不一致，「说明都是随机生成的，没有参考意义」。
「不要再用 DeepSeek 算八字了，要投入新的生活中去。」小红书一个高赞的帖子写。
只是，尽管早已深谙 AI 搞玄学的局限性和非理性，很多人还是对此欲罢不能。张青自从去年在工作上遇到瓶颈后，她就开始求助玄学，自学《易经》，时不时给自己算上一卦。
「我算命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初看（英剧）《唐顿庄园》，」张青形容，「玛丽因为马修在战场上失联，她跪在床边祈祷：’my lord，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,但我现在祈求你保佑他回来。’」
这些变成 AI 命理爱好者的人，都有些相似之处。多数时候，她们都在生活极其不顺意时，开始尝试求助于算命
走入 AI 命理创业赛道的 Sally，也是这样走过来的。她出生在一个重组家庭。上大学时，她开始情绪崩溃，长期看心理咨询师、吃药缓解情绪问题，也因此初步接触了命理学。
「当时的命理师说，我和妈妈的关系并不好，」 Sally 记得，自己当时对这个说法仍不敢相信。直到2021年，母亲突发脑干出血，2天后转进ICU。连医生都判断，该手术风险很高，80%的几率母亲会成为植物人或者瘫痪。但当时，Sally求助了一位精通命理的中医博士。「他精准地说出妈妈立秋后会好转。」Sally 回忆。
手术后，她的母亲变得神志不清，因此辗转多个医院间，病情反复。神奇的是，立秋当天，母亲病情迅速好转，后来又从康复医院转移回家。
预言被第一次准确地验证后，Sally 更加相信命理了。之前工作遇到不顺时，她也频繁求助命理师和网络算命软件。2021年起，她经常会到某互联网玄学软件，对着机器人聊天。「因为过得真的很差，于是想要不停确认，我之后会过得更好。」
命理的解释最终说服了她。「 2020-2024 年是水-木的流年，我的八字本身是极度忌木的，会过得不太好。但是 2025-2027 年进入火-土的转化，就会慢慢转好。」
这份玄学的预测，最终再度被现实验证。「我 2020-2021 年的时候也知道自己 2022-2024 会过得很差，我也不信。但走过一个轮回，就能慢慢理解了。」
「特别不顺的时候，看看后面的好运，真的极大安慰了自己。」Sally说。想到熬过了艰难时光，未来会变好，她的心态变得更平稳。
不过，如今具备了更多命理经验，Sally 认为，精准预测命运并非 AI 玄学产品的最终目的。
现在的她相信，「（即使）认同冥冥中注定，却依旧相信自己的主观能动性，改命即改心」。而帮人算命的 AI ，会更像一个倡导积极心理学的心理咨询师，或者起到趋吉避凶的作用。
一楠亦认为，对于像她一样有命理学基础的人来说， AI 算命正好为她所用。但对于算命小白而言，「 AI 算命强化了算命本身的弊端，也许会给人们带来更多负面的潜意识暗示，特别是当它直言不讳地告诉你哪一年破财的时候。」
她因此建议，普通人在使用 AI 算命时，不妨只问积极的问题，「比如今年可以取得什么成就，现在应该怎样去做，让这个成就变得更好」。
「术数或者任何一种东西，都是我们想让生活变得更好的一种工具。如果它让你变得不好了，那你就没必要用它了。」一楠说。
作为一种社会现象， AI 算命虽然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，但本质上说，它依然只是一种趣味活动，里面并不包含确定的科学性。勤奋和努力是通向更好的自己的不二途径，正如 AI 所说，少算命，多行动。
（姜树、一楠、钟欢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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